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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課 有許多事情往往需要時間才能擦去表面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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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課 有許多事情往往需要時間才能擦去表面浮灰

安各想, 嗯。

他微笑的側臉是真的很好看。

——她曾無數次瞥見過這片側顏,加班結束後的深夜、通宵過後的中午、倒時差之前的淩晨——

她的丈夫活著時,總坐在公司一樓大廳的長椅、緊拉著窗簾的臥室床沿上、家裏那只擺在沙發旁的梨子臺燈旁——

等她下班, 等她蘇醒, 等她出差回來。

她總能看到他等待自己時的側臉。

安靜又溫柔,又聽見了她人還沒出現就大呼小叫奔來的動靜,轉頭前就自然露出微笑。

——那份側顏的美麗是無可替代的。

並非出自於眉眼的精致,那份側顏裏包含的“等待”,本就美得動人心魄。

安各生活在一個熱烈、奔放、節奏極快的世界裏,自己也是個如風如火的脾性。

遇見他之前, 她從未見過這種沒有手機沒有游戲,漫長的、溫柔的……

仿佛不屬於這個時代的, 安靜純粹的等待。

如果這份等待出現在虛擬作品裏, 描繪什麽“曾經車馬很慢”, 她或許依然會不屑一顧吧。

但這不是其他人。不是其他虛擬作品。也不是其他的時代。

是他在等她。

他就是擅長安靜等待她, 留下一份微笑的側臉,無關他人, 無關時代。

所以她無論如何都會想用最快的速度奔過去,貼貼他,親親他,說聲抱歉, 問一句“等很久了嗎”。

……安各再也沒見過那樣美麗的側顏了。

那東西伴隨著一個小小的盒子被埋進地下,她當時望著墓碑想, 大抵這輩子,都不會再見。

見不到也沒關系。

這個熱烈奔放的花花世界還有許多不同的美麗呢。

見不到也沒關系。

從相遇相戀到相別, 她和那家夥一起度過的時間滿打滿算也才三年,她的生命可不止三年。

見不到也沒關系。

她……

“老板?老板?老板——你跑什——”

安各沖出去, 沒有思考,像狂風像大火。

她真的很擅長跑步,哪怕穿著高跟鞋,跑起來也和豹子一樣。

她從小就喜歡豹子,最喜歡豹子,每次望見那滿身花紋的野獸在電視上舒展四肢,急速狂奔——就感覺,豹子真是強大又帥氣,可以通過奔跑抓住任何東西。

看著它們,感覺自己也可以通過奔跑抓住任何東西。

她最喜歡豹子,從小到大最喜歡去動物園看豹子,呆望著豹子可以度過一天……

可是,曾經,只有一個人願意陪她那樣度過一天。

也只有一個人會叫她……

【豹豹。】

安各沖出人群,不假思索地沖向拐角。

那片側顏已經消失在人群中了。

剛剛只是在遙遠的斜對面,遙遠地閃現了一下。

她不可能看錯那片側顏。

但她也不可能再看見那片側顏。

安各很清醒。很理智。

她繼續奔跑,繼續加快速度——如果不是這個轉角,一定是在下一個轉角——我絕不會放過,任何可能——再跑快一點——

一把黑色的遮陽傘飄過她的肩膀,安各猛地轉身,伸手攥住了對方的胳膊——

“小心。”

洛安打著傘,無奈地拎起差點絆倒在地的安洛洛。

從剛才開始她就一直走在旁邊蹦蹦跳跳,現在才摔,也算平衡力很牛了。

“走路時別亂跳,洛洛。”

安洛洛:“可是我開心——”

她被爸爸重新放穩後,多多少少註意了一下腳步,但小辮子依舊愉快地上揚:“爸爸爸爸!你白天可以出來啦!”

“嗯。只要在傘下。”

“那爸爸可以被別人看見了嗎?我們去接媽媽吧——”

“……”

洛安一手拎著女兒的書包一手打著傘,聞言,並沒有出聲。

但安洛洛從他的沈默裏明白了什麽。

“……依然看不見嗎?”

爸爸嘆息一聲。

“的確,在這把傘下,是有可能被看見。但可能性很小……”

陰氣與邪氣籠罩的兩千年道行,給了陰煞避開陽光、在白日現身的可能。

但,沒有陰陽眼的普通人要想穿透這些在傘下看清他,除非是很強烈很強烈的、針對他本人的執念……

就沖妻子那自由的作風……沒心沒肺的做派……還有那170個情緣……呵呵。

誰看見他,她都沒可能看見吧。

在游戲裏逍遙快樂交了一百多個對象的家夥,怎麽也不可能和“執念”這種東西扯上關系。

別說讓她看見,洛安這幾天連看都不想看她。

他是不會反駁她對她發脾氣,但,自己默默生悶氣總行吧。

他都做鬼了,還不能自己生悶氣嗎,又沒人會發現。

170……這數字快到兩百了……洛安不懂什麽游戲情緣,他覺得那種東西和對象完全沒區別,已婚的家夥就不應該隨便交任何情緣……

總這樣,妻子總這樣,她概念裏的“已婚”和他概念裏的根本就不是一個詞。

還活著時就和她吵過很多次了——明明已婚她偏要穿什麽露背短裙去和什麽亂七八糟的朋友吃宵夜,說她一句,她就脾氣發作揪著他開罵“這是我的自由你再逼逼就滾出去”……

說得好聽,那他深夜要出去工作的時候,她為什麽依舊揪著他罵。

“你鬼鬼祟祟從臥室裏溜出去想幹嘛,你不說清楚就別想出去,你敢出去試試”……

哪怕他從不還嘴,她也吵得很兇。

但以前的洛安總覺得,妻子畢竟和自己成長在完全不同的環境裏,面對“已婚後該如何擺正態度”的問題,需要理解,需要協調,需要磨合。

譬如他認為“男閨蜜”這個存在就是這個新時代該被砸得稀巴爛的糟粕,但總不可能直接告訴妻子,讓她和所有男性朋友斷絕往來。

……雖然她那個男閨蜜是真的稀巴爛。洛安看一次就想動手砸一次。

還有她那個莫名其妙的女性朋友……

但妻子是想讓他融入她的朋友圈,他不能動手,只能保持微笑。

哪怕能看見她幾個朋友背地裏的嘲諷表情。

……還能怎麽辦呢,誰讓他們是兩個觀念太不同的人,山裏山外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所以,她吵歸吵,鬧歸鬧……

脾氣過去之後,安各總會道歉,洛安總會理解。

如果一起認真維護,總能找到合適的解決方法吧。

譬如那個糟粕男閨蜜,洛安相信,如果他潛移默化地給妻子上眼藥,大概結婚七年後,就能出手把他砸成稀巴爛。

嗯。

問題矛盾都會解決的,只需要更多的時間。

因為是要認真過下去的夫妻,古板的洛安從沒有“不合適就離婚”這個概念。

總能過下去的,只要還想著對方。

只是要多費些耐心,多一點退讓,多等待一段時間……沒關系,他最擅長這個。

——然而,洛安沒能等到那麽多的時間。

從相遇到相別,他們之間,滿打滿算也才三年。

他本以為很了解妻子,死後才發現,他真的……太不了解她。

有太多東西,他不知道。

按心情換著染的頭發也好,沙發上的明星抱枕也好,游戲裏的情緣列表也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們之間,似乎不再是“夫妻”,不再共享“已婚”的身份了。

洛安怨氣起伏了一晚上,不得不清醒地意識到:

只有他自稱“已婚”。

她如今卻是“喪偶”。

……更通俗的說法是“寡婦”,新時代的寡婦交1700個對象也不違背什麽,他沒理由去管。

……想來想去,最終,只能自己默默生悶氣……除了生悶氣什麽也做不了……今天連飯菜也不想做……給她做什麽飯啊,反正她有錢,多的是高級餐廳星級廚師搶著伺候……她那個亂七八糟的朋友不是還強調過很多遍嗎,他們圈子裏的人壓根就看不上什麽家常菜……

……隨便吧。

反正她不再是已婚了,他只是個倒黴早死的前任。

170個情緣還是1700個情緣,隨便她好了,他無論如何也管不著。

洛安越想越氣,越想越氣,一整晚後,手下錘煉的蛟鱗蛟皮都快冒煙了。

……死透的化龍蛟不可能再次成為稀巴爛幫他緩解情緒,洛安沒緩過來,太陽出來後也沒有。

今天早飯他就做了女兒的份,只給安各燉了一碗皮蛋瘦肉粥,還沒放皮蛋。

安各的午餐便當也是“阿姨”的工作範圍,但洛安今天沒做三菜一湯,就丟了一堆速凍餃子隨便進鍋煮熟,然後塞了兩塊葡萄幹能量棒,直接快遞寄去她公司。

至於晚餐,冰箱裏有女兒早上吃剩的小籠包,愛吃不吃隨便她。

反正她有錢,還有170個對象呢,怎麽也不缺人照顧。

……以這位煮夫賢惠的程度,此舉屬實是氣狠了。

安洛洛小朋友還沒意識到,“爸爸帶我去外面吃披薩”本身就是一件異常的事。

通常爸爸被媽媽氣到後,再怎麽氣也依然會待在家裏的,區別只是使菜刀的力道大小。

哪怕是氣出家門,也會趕在早飯時間點回來。

這一次,嗯……

“洛洛,吃完午飯,爸爸帶你去姑姑那裏,好不好?爸爸正好要去姑姑那裏查工作上的資料,姑姑會幫洛洛一起寫觀後感的。我們晚上就在姑姑那裏吃飯吧?”

披薩店裏,安洛洛咬著拉長的芝士絲,茫然地眨眨眼睛。

姑姑那裏……

因為去那裏要飛過好多地方,爸爸一般只會在暑假帶她去姑姑那裏玩。

但是,去那裏要……飛過好多地方!飛過——

“好耶!!我要去我要去!!”

安洛洛立刻歡呼雀躍,把“咦那臭老媽晚上吃什麽”的疑惑拋到腦後了。

【另一片街區,咖啡店】

黑色的名牌遮陽傘疊在一邊,安各看著對面的男人,對面的男人正輕嘶著揉胳膊。

她低頭給秘書發了短信,又調出其他下屬額外添了幾個命令,便合上手機。

……明明,是絕對不可能把他的側臉看錯的……更別提,看錯成眼前這個……

安各忍不住輕輕嘖了一聲。

她的心情,非常,非常不好。

狂奔出去的時候,明明,感覺,能夠抓到珍貴的東西……

卻抓到這麽個東西。

“你手勁也太誇張了吧。”

男人皺著眉地抱怨:“我這塊都變青了……”

“是你太弱了。”安各翹起腿,似笑非笑,“我經常攥我丈夫胳膊亂晃,也沒見他抱怨什麽。”

男人勉強笑了一下。

“我聽說,你丈夫七年前就死……”

安各接過服務員遞來的冰汽水,一臉無所謂:“他是死了,但我又沒離婚。死人簽不了離婚協議,死了也是我丈夫。”

“跟我這種人結婚,死了也別想跑。”

男人:“……”

服務員:“……”

男人的臉色更不好看了,服務員立刻夾著餐盤遁走。

安各吸了口汽水:“跑得口渴……早知道只是你這個東西在附近亂晃……”

男人:“安各——”

“生氣了啊?學長?因為我說你是個東西?”

安各笑著擺擺手:“不好意思,第一次見到有人效仿別人的丈夫整了鼻子下巴和耳朵,跑到我附近亂晃吸引眼球的……你不是個東西,東西也比你好看。”

男人霍地站起——

安各臉上的笑容沒變,眼神卻猛然冷了下去,擡手在桌上輕輕一敲。

她心情真的很不好,沒耐心跟這東西耗。

……男人慢慢坐回原位。

沒誰能在這樣兇冷的眼神面前站直吧。

她……是真的……

“嗯,這才像樣。所以你想求我什麽?”安各抓回汽水,“想要的東西不少吧,否則也不至於整出這麽一張臉來。”

男人咬咬牙。

他那張臉其實底子很好,動刀的痕跡並不明顯,整容醫師的技術想必也很高超。整出來的效果不算違和。

男人和她一起走進店裏時,幾乎所有人都在看他。

因為這張微整過的臉是仿照某個人的臉——原型太優越,哪怕是三分相似,也足夠美麗了。

與洛安三分相似的臉,尤其,是側臉。

……所以,看在安各眼裏,這樣惡心、劣質。

三分相似的低劣仿品,結合剛剛那個一閃而過的真實側臉——

難道我真的能把這東西看錯成他?

難道我真的有那麽沖動愚蠢?

……這猜想讓她的心情極度、極度不爽。

恨不得動手把這張臉砸得稀巴爛。

“我行程很滿,學長。這場談話按分鐘計算,消耗的是你的機會。”

“……你知道我家裏是什麽情況的,安各,你明明最清楚……我、我母親她,她騙我說生病了……我不得不從國外回來,回來後才知道,家裏的財政情況……所以她要強迫我去聯姻……她竟然要逼我娶一個離過婚帶小孩的女人……”

哈。

安各把手往桌上一放——對面的男人輕微抖動了一下——安各笑了一聲,因為這次她只是隨便放個手而已。

“王倫學長。你真無恥。需要我提醒你,我是個已婚帶小孩的女人嗎?”

“……”

“哦。因為我看上去比她更年輕更漂亮,還有錢的多得多,是不是?”

王倫動動嘴唇,最終,還是憋出了自己也覺得恥辱的請求。

“你曾經那樣幫過我,安各……能不能,再,幫我一下……我家裏真的……我不想和她結婚……我知道你當年曾經喜歡過……”

安各說:“我當年沒有幫你。”

“你明明——”

桌對面的女人,是真的年輕又漂亮。

不知為何,數年未見,她仿佛停在了高中時代,依舊那麽耀眼、鮮活、刺目。

然而,沒誰會在看見安各時,聯想到“美貌”……只是刺目……刺目而已。

高中時的安各,染著殺馬特頭發,校服外套系在腰間,常年一件運動背心搭紅色秋褲,給出的說法是“血濺在紅秋褲上看不出來”。

常常有人目睹她約架、喝酒、飈摩托,傳言說她和一堆社會人士交從甚密,還頻繁出沒地下拳館……十足的混混做派。

是,她同時也出手大方、性格爽朗、沒逃過一節課缺過一次勤,作業本哪怕沾著不明血跡也照樣寫滿上交——成績年級第一,打球碾壓校籃球隊,田徑比賽跑得像豹子,打游戲時操作拉滿帶飛同學——

這位當之無愧的大佬,再怎麽混混做派,同學們對她,也是羨慕喜歡。

誰不喜歡呢,腦袋又聰明,性格又開朗,看到大家做卷子做累了,揮揮手就請全班吃冰激淩。

高中時的安各收女生情書收得手軟,比學校裏正經的校草收得還多。

雖然她本人經常直白嚷嚷“我是異性戀”“我要大帥哥”“我要酸酸甜甜的羞澀早戀”,但高中男生,很少有人敢挑戰她這個類型。

就像白襯衫的帥氣男生是高中女生追捧的主流類型,白裙子的美麗女生也是高中男生追捧的主流類型。

……當時男生們對安各其實抱著敬佩感和嫉妒感,前者因為她真的牛,後者因為……

那個白裙子的美麗校花,天天就圍著安各打轉。

穿著美麗的白色長裙,用那把嬌滴滴的嗓子在看臺上喊她“安哥加油”,喊得圍觀的男生又酸又羨慕。

——啊對,“安哥”這個綽號,就是從那個女生開始的。

楊蘭蘭,從高中開始黏著安各打轉,從高中開始就“安哥”“安哥”黏黏糊糊地喊她,最終喊得安各朋友圈裏的同齡人都會打趣幾句,叫她“哥”了。

……安各本人並不喜歡這個諧音梗,倒不是因為別的,她是真覺得“安哥”聽上去不夠可愛,想要一個可愛的昵稱。

熱愛逛動物園看豹子吃棉花糖的追星少女,想要個可愛點的綽號怎麽啦。

……然而,其他人就算不叫“安哥”,也不可能把安各劃進可愛區域。

但畢竟無傷大雅,她也不至於為了這點小事和朋友翻臉,就算了。

更何況,除了楊蘭蘭,其他人也不常叫這個綽號,頂多見面時打趣幾下。

正式的場合也不可能出現這種稱呼,員工就更不可能……

所以無所謂了,楊蘭蘭小公主愛叫就叫吧。

……所以憑什麽她能被大家叫“小公主”這麽可愛的昵稱,她就不行啊??

唉。

歸根結底,楊蘭蘭的家族很有分量,哪怕是礙於生意場上的關系,安各也不可能因為一個私底下的小昵稱和楊家的小公主計較。

性格使然,從高中時代時應對楊小公主的黏糊糾纏,安各一直寵著縱著,睜只眼閉只眼。

面對楊蘭蘭那種嬌滴滴的、漂亮可愛的女孩,她太習慣把自己放在“保護者”“主導者”的位置了——

拜托,楊小公主被太陽曬一下就頭暈了,她一個能在烈日下進行一千米賽跑還拿到第一的大佬,還能和楊小公主計較嗎?

安家的野孩子是鋼筋鐵骨隨便摔打,楊家的小姑娘是水做的花捏的要好好呵護——

礙於兩家相仿的分量,這話安各從小聽到大,潛移默化的,她也覺得沒什麽毛病。

她就是身體健康不嬌弱嘛,皮實又抗造,挺好。

……雖然,有時候,會稍微有點不爽……

譬如跑完馬拉松比賽拿著獎杯氣喘籲籲回班,一邊精疲力盡地扒拉著防曬霜想擦擦曬傷的皮膚,一邊口幹舌燥地找水喝……

結果發現班裏空無一人,大家都跑去呵護醫務室的楊小公主,而書包裏的防曬霜和水都被拿走了,楊小公主眼睛紅紅地癱在醫務室的病床上,說我剛剛在看臺上給安哥加油都犯頭暈了,你一點也不關心我。

“水呢?”

“我倒光了,哼。”

“防曬霜呢?”

“扔掉了,反正你不心疼我。”

“你有病吧?”

楊蘭蘭眼淚立刻就下來了。

然後安各不得不追在後面哄她哄了一星期。

……有時,和這位嬌滴滴的閨蜜相處,哪怕是爽朗大方的安各,也會產生一點不爽……

但她對朋友大方慣了,也粗神經慣了,真要高中的安各說具體哪裏不爽,也說不出來。

反正她皮膚曬傷了也能好,沒水喝去外面的水池喝直飲水也行,算了。

……這樣的楊蘭蘭,作為安各眾多朋友的一員,卻是高中時黏她最近的一個,所以和安各在各方面都是鮮明對比……

高中時代,大家提起楊蘭蘭的溫柔嬌弱,就要感嘆一下安各的鋼筋鐵骨。

說一聲楊蘭蘭作為校花受男生追捧,就要感嘆一聲安各作為無冕校草受女生歡迎。

事實也的確如此,當事人好像都沒意見。

——直到安各意外遇見了那時候的高年級學長,正經的學校校草,王倫。

安各自認和王倫沒什麽關系的,頂多是看著那張還不錯的臉吹過幾聲口哨,聽說他家裏的困難後,順手幫了一把送王倫出國學習。

對她而言,不過是年少時隨便看過的一張臉。

要問為什麽能把這個名字記到今天,即便他整了容也能認出那張臉……和什麽青澀的高中感情還真沒關系……

純粹是因為,當年,王倫出現的時機,正好。

安各最叛逆、最躁動、最不成熟最想撂挑子離開一切破壞一切的青春期。

她當時蹲在馬路邊緣,腳邊躺了一地破碎的酒瓶,手裏攥著一根點燃的香煙。

破爛家族,破爛爸媽,那些破爛東西的影子在她腦子裏來回攪,攪得安各異常煩躁。

安各醉醺醺地盯著手裏的香煙想,要不,吸一口吧,然後去打一身洞,耳釘刺青舌釘全安排上,讓那幫人成為圈子裏的大笑話,反正她已經是他們口裏的大爛人了。

再爛點也無所謂吧。

雖然那時她依舊認真上課認真學習,再叛逆也沒真的吸過煙,真的在身上打過洞。

不過……真的做了,那幫人又能怎麽樣?

她偏要……

醉意滿滿的安各抖了抖香煙,就要放在嘴邊。

這根煙還是楊小公主給她的呢,小公主說,吸煙的人很酷的。

——可是,正巧,那時,王倫從她身邊經過。

白襯衫的校草,安各模糊想起,前幾天好像對他吹過口哨。

於是她暈乎乎地招了招手:“嗨,校草,晚上好……”

王倫直接在她腳邊啐了一口。

他的眼神被路燈照得異常清晰,安各便再也沒忘記這個人、這句話:

“惡心。”

……鄙夷,嫌棄,貶低……“幹凈”的校草那時顯露的眼神與辱罵……

就像一盆冷水澆下,安各從最不成熟的時期裏清醒過來。

她在街邊蹲了一夜,最終碾爛了手裏的香煙,踢翻了腳邊的酒瓶。

算啦。

現在好好讀書,將來好好工作……只要我和帥氣的豹子一樣奔跑起來去抓那些東西,總有一天能隨便碾壓那些爛人吧。

沒必要用如今這方法,和他們兩敗俱傷。

【惡心。】

……我可不想,把那種眼神當成自己未來的全部價值啊。

所以,其實,後來的安各挺感激王倫。

高中畢業時,聽說他迫於家裏的壓力無法繼續學業,就出手幫了一把,讓他出國學習了。

不是和這個人關系多好,更不是對他有什麽異性想法,只是,回報他那時候恰巧出現在那裏,罵醒了她而已。

她不可能對曾那樣侮辱自己的人有什麽好感,但,也的確要感謝對方那時的侮辱,不是嗎。

安各處事一直清醒理智,恩仇必報。

——然而,在安各的所有朋友眼中,尤其是與她共度了高中時光的楊蘭蘭眼中——

這位曾被安各調戲、又被安各切實出手、動用資源幫助的校草,是安各板上釘釘的“青澀初戀”“校園男神”。

高中時代那麽一個青澀的時期,一個白襯衫的校草學長和一個叛逆不良少女——要素拉滿,只要提幾句,大家就默認有故事了。

當然,王倫本人肯定知道,這份“初戀”傳言完全不屬實。

他對高中時的安各的鄙夷厭惡也是真的——她比他受女生歡迎,還有楊蘭蘭追在身後——

王倫那個時候很喜歡楊蘭蘭,所以,怎麽也喜歡不來安各。

在他看來,嬌弱美麗的校花追在那麽一個粗魯惡心的不良後面,太可惜了。

但,離開校園後,安各愈發亮眼,創下的成就與財富愈來愈驚人……

“我很厭惡她,我和她完全沒關系”,步入社會的王倫再也說不出這話了。

畢竟,“夏國那位大佬曾經暗戀過的男神”,這份頭銜、這個誤會給他帶來了太多太多的好處……無形的利潤越滾越大,他甚至不需要說明什麽,只需要在旁人打趣的眼神裏默不作聲……

長此以往,聽著那些吹捧,王倫自己也恍惚覺得,高中的安各的確喜歡過他了。

否則,為什麽遭遇了那樣一句辱罵,還肯出手幫他,這麽多年沒有進行絲毫報覆呢?

她肯定,是真的喜歡過他……

可是,再後來……

安各竟然宣布結婚了。

“傳言裏大佬曾經暗戀過的某某”與“大佬名正言順的合法丈夫”,哪個能在圈子裏占到真正的利潤,顯而易見。

聽到消息後,王倫非常慌張。

——他不能放棄這個頭銜,這份傳言,安各唯一的桃色新聞給他帶來的利潤已經太大太大了,如果這個謊言被戳破,他如今的工作、上司的縱容、同事的羨慕眼神——

萬幸的是,安各的丈夫,還沒有露面。

他似乎完全不懂,該如何搶占“大佬身邊”的無形利潤。

王倫占據先機,況且……

楊蘭蘭找上了他,極為不滿,極為鄙夷。

“我們沒人看得上他,”如今更加嬌艷美麗的女人撅著嘴說,“安哥就像是瞎了眼,他完全不是圈子裏的人,沒錢沒勢還工作不穩定,一個只有一張臉的低等廢物,我說了多少遍,安哥跟他結婚就是扶貧,但她死活不聽我的勸,為了他竟然還敢和我吵架——”

“這樣吧,我給你個機會。要不要就看你了……王學長,你難道想被一個下等人奪走自己的東西嗎?”

——然後,王倫就被送進整容醫師手下,又被楊蘭蘭直接送去了洛安那邊。

那是個小包廂,應該是吧,王倫對於那時見面的緣由沒什麽印象,因為他太緊張了。

包廂裏沒有安各,只有楊蘭蘭為首的幾個富家女孩,角落裏還坐著一個在抽煙的男人。

王倫被女孩們嬉笑著推過去,洛安回過頭瞧他。

王倫第一反應就是,恥辱。

他想要逃跑。

那樣一個人,原來是那樣一個人……而他為了維護一個無恥的流言低頭來到這裏……這太恥辱了。

但洛安很禮貌地伸出了手,他似乎正因為包廂裏紮堆的富家女感到不適,又不是很想靠近角落裏唯一的男人——

他說:“你好。你也是安各的朋友嗎?很高興認識你。”

王倫說不出話。

一想到自己來這裏的目的,他就羞愧得臉上發燒。

面對那樣一個人溫聲的問好,誰也說不出什麽尖利無恥的話吧。

——不過,不用他說話,楊蘭蘭迫不及待地捏過他的臉,對著那個人說——

說了很多。

這個人才是她愛慕許久的初戀,你看看你們相似的眉眼,你不過是個一窮二白的替代品,如果還要臉的話就自己離婚滾出首都……

楊蘭蘭說了很多,很多。

添油加醋,胡編亂造,還說安各高中時就和他接過吻,開過房。

格外尖利,格外刺耳。

不知怎的,即便是默不作聲,臉上發燒的王倫也感覺到,這位自己曾經暗戀過的溫柔女同學,本質上沒有那麽溫柔。

而對面的男人聽著那些“真相”,打量他的眼神輕輕涼下去,卻也沒有很冷。

最終,楊蘭蘭已經無法維持尖利的嗓音,她嘶啞地喘息起來,停止了謾罵與侮辱。

而對方只是點了點頭。

“這樣嗎。”

他擡手轉了轉無名指上的戒指:“我會和妻子溝通確認的。”

“不過,這些事聽上去就像笑話,她或許會拍著肚子狂笑。”

——楊蘭蘭氣瘋了,而王倫再也待不下去,他倉皇地跑出包廂。

即便跑出了包廂,也能聽見楊蘭蘭嘶啞地對著那個人大喊大叫。

……王倫不明白,楊蘭蘭為什麽聽上去比自己還針對那個人,她表現得就像是被搶走了什麽東西似的,面對朋友的丈夫,侮辱貶低與鄙夷,歇斯底裏般宣洩出來,仿佛之前幾十年的豪門家教化為烏有……

而那個人……唉。

他看上去真的脾氣太好。

遲早會被排擠出那個圈子……哪怕是安各名正言順的丈夫,也吃不到安各身份的任何利潤吧……

不過,當然。

作為一個天師,洛安對上流圈子沒有半點興趣。

傍晚後安各急匆匆地下班趕來,對面那個滿臉扭曲的女人立刻就柔了下來,一疊聲地叫著“安哥”去摟她的手臂。

安·兩手已經抱住等很久的老婆手臂求原諒·各:?

她回頭看了一眼楊小公主,摸不著頭腦。

不是,她都有丈夫了,丈夫的手臂手感還那麽好,為什麽不摟自家丈夫的胳膊,專門空出一只手給她摟啊。

話說她也不是很喜歡和楊小公主搞閨蜜貼貼,都多大了還非要抱在一起幹嘛,楊小公主指甲上的鉆會刮疼她,香水味道也嗆。

然後楊蘭蘭眼睛一紅,就沖出去了。

安各下意識就問洛安:“你剛剛兇她了?”

剛剛遭遇了一場長達五十分鐘的單方面辱罵沒開口的洛安:“……”

礙於這是在外面,這是妻子朋友組的飯局,洛安保持著微笑。

結束後他坐進駕駛座,喝了酒的安各坐進副駕駛,車門關閉,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

“你那個楊姓朋友,說話亂七八糟,行為莫名其妙。以後離她遠一點。”

安各:“?”

安各:“啊?”

脾氣超好的安安老婆為什麽會有這種評價?

……她單純的震驚大概是被解讀成了“什麽我朋友沒問題啊”,洛安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又放松。

“好吧。隨你。但我不想再和她見面。”

“……發生什麽事啦?我加班沒來的時候,你們鬧矛盾了?不過今天組的局也奇怪,怎麽包廂裏就那幾個人,我還有很多別的朋友沒來,我改天再介紹你……”

“不用了。夠了。我不想再見你那些莫名其妙的朋友。”

“……你這是什麽態度?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就是問問你,你對我朋友這種尖銳的態度是什麽——”

“……”

然後洛安又遭遇了長達十五分鐘的單方面罵罵咧咧。

雖然沒有侮辱沒有貶低,就是“我很生氣”“你要尊重我朋友”“我真的很生氣”的文明罵罵咧咧。

直到到家,直到停車,直到他默不作聲地拉開車門,往外面走。

安各兩秒鐘後就意識到他正往與家門相反的方向走,她立刻跳下車去拉他——

輕而易舉就拉住了,好像她的手勁真能戰勝怨鬼或蛟龍似的。

安各:“……咳,咳咳,我剛剛又亂發脾氣……對不起。”

“哦。”

“你別生氣啦。我就是想把你介紹給我所有的朋友……你要是不喜歡他們……那就不見了,都沒關系。你最重要啦。”

“……”

“對於楊蘭蘭那個人,我剛剛沒有無條件指責你的意思……近幾年我跟她關系也淡了,畢竟她天天喝茶吃點心逛街,我要工作玩不到一起……我,我就是單純好奇了一下,因為她一直很受男人歡迎,難得聽到有異性給她這麽尖銳的評價……”

洛安原本已經緩和了表情,聽見她這些嘟噥,又皺起了眉。

“那種莫名其妙的人受異性歡迎,和我有什麽關系?我是你丈夫,對其他異性不會有任何偏頗評價。”

“……偏頗評價?”

“譬如‘你剛剛在車裏沒有讓我很生氣,即使罵罵咧咧也很可愛’,就是來自我的偏頗評價。”

“……對不起嗷。”

“算了。沒關系。……你那個楊姓朋友,真的……莫名其妙。”

“還好吧,”安各撓了撓頭,“她一直有點莫名其妙啦,從高中開始就是,高中的時候她經常讓我……”

然後這位對朋友尤為粗神經的豹豹就呱啦呱啦吐槽了一通高中時自己的遭遇,她也說不出所以然,“就是有點不爽”“但沒有大問題啦”“還是要讓著她”之類的小牢騷。

但是好脾氣的丈夫當時非常、非常、非常生氣。

他看著她,幾次欲言又止,但,又像是顧忌什麽,把話慢慢咽了回去。

……或許是顧忌到她的暴脾氣,顧忌到她對朋友的維護心,顧忌到楊蘭蘭是“高中至今的閨蜜”,而他們之間不過是才認識了幾個月就閃婚的稚嫩戀情……

他顧忌太多,考慮太多,對他們之間暗藏的矛盾,也有太多的不自信。

最終,洛安只是說:“沒關系。”

“我可以叫你小公主,你想聽多少遍,我就叫多少遍。”

——時隔多年後,安各終於從他人的口中明白,他那個時候,究竟想說什麽,又咽回了什麽。

她看著面前低著頭的王倫。

恍惚中想,怎麽又一次,被這東西點醒了呢。

……但這次時機不恰巧,好像沒人會再叫她小公主,用可愛的昵稱彌補一些說不出口的東西了。

不過,也沒關系。

安各點了點手指。

她又不是小公主,他還是最常叫她豹豹的。

豹豹有獠牙,憤怒了會咬人,傷心了也會咬人。

“楊蘭蘭現在的聯系方式,你有吧?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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